发布日期:2024-12-10 22:27 浏览次数: 次
《上海相册》始于2020年春夏,澎湃新闻与《萌芽》杂志社的合作,至今已发展至第四季,共有中外摄影师50多人,作家40多人参与。摄影师群体既有来自近现代的大咖先行者,也有崛起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觉悟者,当然,90后乃至更年轻的一代正以锐不可当之势汹涌而来。其中,国外摄影师在不同时期,也记录下他们眼里的上海和中国之旅★◆。该项目与作家群体的合作中■★◆★★,在各方多元的视角下,《上海相册》也得以向读者展现一个层次更为丰富的上海。今天推出《上海相册》第四季的第六篇《梦是全然的孤独》。
住在岛上的时候★★■◆★,还经常做一种梦:独自坐在围海大堤上平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洪水。在这个梦里,我明确知道我在做梦,所以洪水对我而言就成了一种景观★★。如果做梦的时候,意识到自己在做梦★◆,就进入了清醒梦★◆■◆■■,就进入了★★◆“清明梦■■◆■”,这时做梦的人就真正成为了梦的主宰,拥有神祇般的魔法★◆◆★,几乎是万能的。就像小时候在脑海里编故事一样,可以恣意地在梦中想象一些人、事、物。有一次◆◆■■■,我在做洪水梦的时候,召唤来一个同伴■◆◆■◆★。他问我,洪水来了怎么不跑?我告诉他,我在做梦,梦里的洪水不会有危险■★◆■■。还没等那人开口,梦就开始崩塌■★◆。我发现,不能在梦中和任何人透露识破梦境的事,一旦说了出来,梦就会陡然受惊,刹那间像肥皂泡一样碎掉■★★★■■。在梦境宇宙中,★★■★“我在做梦”更像是一句咒语,一旦说出来◆★★◆◆★,就能把整个世界咒灭。
醒来以后忽然意识到,很多梦都是这样结束的,还没走到北桥就结束了,甚至只要在高高的杂草丛中动了★■★■“北桥”的念头,梦就到此崩塌■■◆。◆★■◆◆“北桥”好像是比■◆■★★“我在做梦”更厉害的咒语。为什么呢★◆★?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,可能因为北桥是外婆长大的地方■★■◆,那里有她的亲人,还有她的过去。那是儿时的我能够回溯的最远的地方,到了梦里,它就成了代表尽头的地标。梦是全然的孤独。回到过去★★◆★,那里却没有人。我们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影子◆◆★★◆,所有他者都是自我形象的反射★◆■★★。我们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回声★■■◆◆,无法传递的爱。只能在墙壁之间回弹。
最近我做了个伤心的梦■◆■。梦中母亲说要给外婆换个医院,我对她说,你不记得了◆■■◆◆,外婆已经去世了。母亲很惊讶地问,什么时候的事呀?这时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梦。然后,我意识到要去赶车◆◆◆,刚走到站台★◆◆■★★,车就来了,是一节悬空的地铁,上车的时候天还亮着■■◆,到站天就黑了。我走在一条到处是杂草的小路上,前方好像是小婆的家。小婆是我外婆的妹妹★■◆★◆■,她在北桥开了一家饭店,那个饭店就是她的家。
前些年★◆,我离开了崇明岛★★■★■◆,搬到上海松江居住◆★。不知为何,脑中常常浮现乘船离岛的情形,透过舷窗回顾眺望,会看到岛屿上熟悉的一切慢慢变成模型屋★■、玩具汽车和塑料水杉,在远去中它们逐渐缩小、失真★◆◆■★■,直到如同薄饼般横亘在天水之间。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★■◆◆★■,梦中的我就不再成长了■■■◆。几乎很少梦到工作以后认识的人和发生的事■■◆★◆★,梦境的主题总是围绕岛屿上熟悉的生活。比如总是梦到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爬楼梯■◆■■,楼梯有无数转角,无数层级,怎么都爬不完;总是梦到上课迟到,我却被困在家里怎么都出不去。其中有个梦很有意思,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梦到:大学以后的岁月作废了★★◆◆◆★,一切从头开始★★■◆■★。我被迫回到高中校园,重新开始读书考试。但在梦行进的过程中我往往会忽然意识到,我已经被困住好多好多年了。似乎,梦中的我和清醒的我在某一时刻彻底分离◆■■■。我们只能在梦中重逢◆★◆■★★,但不再是同一个人■◆★◆。
除了校园和考试■★★■★◆,也经常梦到祖宅★■◆。外婆去世后,母亲曾经想把它翻新一下★★■◆,就把所有的家具都放在邻居家里(邻居家空着)。但是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做这件事,好多年过去,一想到空空荡荡的老宅,我心里就会有种抑制不住的难过■◆。但神奇的是,梦里的祖宅已经被翻修好了。我开开心心地回到那里◆★■,到处都是新油漆的味道。我不停打开抽屉◆★■■◆★、盒子★◆■■★、箱子■★◆◆★■、柜子,发现了很多失去已久■■★◆,在记忆中早已淡退的物品:一只被打到橱顶却再也找不到的羽毛球;一把被母亲送给朋友小孩的小提琴;一盘录满流行歌曲的牛津英文磁带;我拼命把它们拢过来,手边忽然出现一只粗布袋子,袋子不大不深,但好像一直装得下似的。我就像出海收网的渔夫一样欣喜若狂◆■,不管什么都当作宝贝,拼命装进箱子里★★◆■◆◆,感觉它们对我重要得不得了。但我很快发现◆■◆■,那只手提箱实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洞,一边装一边掉。所有珍惜之物成了永远的消逝之物。醒来,梦没有完全熄灭,一闪一闪,像映在桥墩上的湖光。唯一庆幸的是,梦里重要到不能失去否则就会大哭一场的东西★■★◆■★,实则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。那些隐秘的焦虑和苦楚无处可去★■◆,只能躲进梦里◆★◆■。但梦不会窝藏它们★■,反而会将它们暴露、放大,就像把鼹鼠从几十米深的洞穴中提溜出来,扔在阳光底下暴晒。
也存在另一种情况★■■■。如果进入了多重梦境,即便念出了咒语◆◆★★,也不一定奏效。梦是会生梦的,一个生两个,两个生三个,咒灭一个还有一个,如此往复,很快又会落入睡梦的陷阱,忘记自己在做梦。这时候握紧拳头用力捶床,或者骂些脏话对摆脱梦境比较有用。
城市和人一样,是记忆的载体。杨树浦电厂,供给了上海的繁华,参与了城市电力化的变革之旅■■◆。一百多年过去,车间厂房如同火柴盒般立着,与周围长出的鲜嫩青草格格不入■★。建筑物内悠长的走廊有种时空隧道的光怪陆离之感。摄影师用相机详细记录了厂房的建筑和仪器,甚至给控制系统都拍了照片,似乎在努力挽留着什么■◆。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,每天都有崭新的建筑物诞生◆◆■,它们将承载新的故事和回忆。但城市也会遗忘,百年繁华逝去,光电幻梦不再★■★,我们能做的,似乎唯有不断回望,尽力保留和温习这些记忆。
选择这些照片的是作家栗鹿,空房间和无人的场景让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网络热词■★★◆★■:梦核。不断穿梭在清醒和梦境以及梦中之梦的时候,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影子不断在墙壁之间回弹。“梦是全然的孤独★★★■。◆◆”而城市也与人一样,作为记忆的载体,它承载新的故事和回忆的时候,也会遗忘。而我们能做的■■,似乎唯有不断回望,尽力保留和温习这些记忆■★◆★■◆。
从黑格尔到弗洛伊德,从达达主义到超现实主义,再到网络梦核美学★◆■◆★★,大众对艺术的审美,逐渐从外在进入内在。在基里科的很多画作中,甚至能找到杨树浦电厂,孤独耸立的大烟囱、空旷幽深的长廊,还有扭曲★◆■、暧昧的光线,无一不呈现梦核的特质。基里科的名作《一条街上的忧郁和神秘》中密布着一种泛黄的寂静■◆◆,推铁环的女孩跑入深巷,等待着她的是街巷尽头怪异狭长的影子。在基里科的时代,还不存在◆★“梦核”一词★◆,但他应该算是这种美学风格的鼻祖。扭曲的光影和透视关系,表现着一种紧张和不安,就像随时都会崩塌的梦境一样■■★★。我总觉得■■,推铁环的小女孩正在步入的不是街巷的尽头■★■,而是世界的尽头■★★。至于这个◆■“世界”是真是假,不得而知。
上海是世界上第二个通电的城市,时至今日★■★◆◆★,杨树浦发电厂依然是这里最引人注目的建筑★■◆★■◆,两根烟囱曾经是中国最高的构筑物,电厂也曾经直接供给了上海的繁华。
栗鹿,出生于上海崇明◆■◆◆■★,写作者★★◆■★■。出版小说集《所有罕见的鸟》,长篇小说《致电蜃景岛》,中短篇小说集《1997年的蛹事件》。曾获2022年度青花郎·人民文学奖新人奖,第五届“《钟山》之星■◆★★”文学奖年度青年佳作奖。长篇小说《致电蜃景岛》获首届凤凰文学奖入围奖。作品被翻译成韩语、俄语。
卡夫卡的小说也拥有梦境般的质地。《乡村医生》中◆★★★,医生要去很远的地方看诊,却没有马车■★★★,正当他愁苦之时★■◆,马车已经出现在他眼前——“马车旋即向前飞奔像急流中的木头——像时空穿梭一般,一瞬间就到达了。■★★★”不符合线性时空的规律★◆★,毫无逻辑和头绪■◆,说不清也道不明,这就是梦★■■。不约而同,《煤桶骑士》也是这样,主人公想要煤,就飞了起来,骑着空桶要煤去了★◆■★◆■。梦有很多破绽,但它展现的心灵世界却无比真实◆■◆★■。乡村医生和煤桶骑士,他们的愿望都在梦中展现,但最终破灭。似乎梦并非要取悦我们■★■■◆★,而是不断地为我们展现蜷缩于日常之下的真相。
旧电厂、石库门,一个生态从诞生到消亡,走过了百年,每个人都被迫离开杨树浦,影像则是与未来沟通的一种方式。
1977年出生于南京★◆,1999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。冯方宇的作品一直在传统文化与当代摄影中间寻找平衡,对历史与建筑的关注也参与到作品中来。他同时也是个关注传统文化的纪录片导演。
青少年时期,我也经常做有关飞翔的梦◆★◆■。夜晚在小镇的体育场煤渣跑道上跑步★◆◆■★。跑着跑着,就飞了起来。一开始■◆◆★◆■,还不得要领■◆★★★■,小心翼翼◆★■,晃晃悠悠,生怕要掉下来■◆◆。当我升至半空,脚完全荡离足球门柱、建筑物★◆■◆■■,以及街灯后,就完全放开了手脚◆■,一蹬腿,飞到了小镇上空,一直向着流云的尾巴和月光的碎屑处游去■★。但梦总会在一个即将抵达幸福的时刻卡住■◆◆,不出意外,每次我都会从空中坠落,但梦的终点不是死亡◆■★★,而是清醒。
如果说外滩见证了老上海金融的发展,那杨树浦则是见证了老上海工业的发展■◆■。这条又长又旧的路◆■★■,承载了一些过去的个人回忆★◆★◆■。
上海杨树浦电厂是中国建造较早的大型火电厂◆◆,位于上海市杨浦区。1913年由英国商人投资建成,初时装机容量为10400千瓦,到1924年★■■◆◆,装机容量达121兆瓦,成为当时远东第一大电厂。一百多年后,如今的杨树浦电厂早已不再使用◆★,静静伫立的两根烟囱和厂区,成为上海工业发展的珍贵印记◆■★★★◆。摄影师冯方宇于2020年深入杨树浦电厂◆■■★,以文献档案式的拍摄方法,分门别类地记录下这些工业遗迹,工业美学和几代人的精神从这些照片里透露出来。
梦核是一种图片美学风格■■★★,图片的主题往往是一些熟悉的记忆场所■■★■◆,呈现怀旧、忧伤的基调★■◆■◆■。但有一个吊诡的地方■★■,这些图片大多空寂无人,好像在提醒我们,可以回到过去★★◆◆■,那里却没有人■◆★★■◆,我们对过去所发生的事,所失去的一切都无能为力。
杨树浦电厂的前身是英商上海电气公司◆★◆■◆,它建于一百多年前,曾经是整个上海的核心企业。早在十多年前■◆■,杨树浦电厂已经关闭,如今电厂内空无一人,只剩遗迹。这些照片看似怀旧,实则隐秘地传达着一种对时光流转的无能为力★◆。我的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最近经常出现的网络热词——梦核★■。
我进入电厂拍摄纯属偶然,这是一个庞杂的题材,电厂里的每个细节都可以通过文献摄影的方式分类记录★◆◆★◆■。与此同时,我也无意识地见证了杨树浦“下只角”的消逝。在每个街道■★■、里弄支起相机★★■◆★,不远不近的,我感受到了架上纪实摄影的乐趣以及杨树浦居民的良善★◆◆。